三

王杰希来分社的第三个月，巴以双方在加沙地带的冲突达到了顶峰。

难得没有重大战况可报的一天，黄少天跑了几家平民做采访，大多是了解他们战时的生活状况，从最近的哨卡返回时天色已经擦黑，他老远就看见喻文州的身影。

他赶紧跟上两步，看厚重的防弹背心穿在喻文州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较为轻便的相机，正四处张望着。

再热的天气，黄少天也穿着长袖迷彩，提相机的手为了防止汗湿还带了白毛线的手套，几十年前的那种粗线材质。手套内层缝了一个小兜，他采访完就把摄影设备的记忆卡塞进去了，里面换上另一张冒牌的，以防哨卡严查。

喻文州那天是看过了当日截稿时间，通讯设备也联系不上黄少天，加上美联社的同行中午刚刚传消息说以军方有新的企图，因此特地出来接他。

这天回去的路上他们就遇到了自杀式袭击。发动袭击的还是一名妇女，当时喻文州正接过沉重的摄影器械走着，黄少天和他大概两肩的距离，突然前方一阵喧闹，黄少天迎面被一个也穿着防弹背心的人扑倒在地上，那人也是个记者，防弹背心用英语、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写明自己的身份。而顺着他逃过来的方向，更多的人也惊慌失措地跑来。

喻文州坐在办公室一年多了，但有些基本功夫丢不下。现在他手里面几斤重的手提设备，他使用起来也毫无障碍。

他们距离离真正袭击的中心还有一定距离，于是喻文州和黄少天退到一段矮墙后方，打开设备，仓促调整后，记录下了人员流离窜逃的一刻。

后续采访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王杰希九点到楼下找人的时候，只碰上急得满头是汗的郑轩。

喻文州去接黄少天，两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刚刚又传来东区恐袭的消息，郑轩的担心有理有据。

王杰希没说话，径直走到屋子里拿起公用电话拨号，打到第三个电话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点眉目，东区恐袭，死伤都是两位数，现在还有超过两位数的记者在现场。

王杰希挂了电话以后雷厉风行地下楼，郑轩也担心他的安危，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乱的很，不知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这次王杰希搞到辆吉普车，连张佳乐都不知道他搞到这辆车多久了，油表接近红线。

王杰希在一众同行的目送下拉开车门，跳上车，穿上副驾驶的防弹背心，一溜烟开出老远。

老马，那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实际上刚刚过完二十七岁生日的法国大胡子记者，正在阳台抽烟，看见王杰希开车走了，直接到隔壁和楼下问怎么回事？

郑轩不会说法语，只好练比带划告诉他喻文州和黄少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王杰希应该是去找他们了。

老马看着他很久没说话，一脸我懂了的表情，上楼去了。

王杰希两周就把东西区的地理摸了个透，他估计着喻、黄二人做完报道以后会以哪条路线返回，于是迎头而上，一路上碰见的都是难民，黝黑的脸色被大灯打得惨白兮兮，偶尔也看到尸体，和商贩散落一地的果蔬粮食。

那时候他的思维比较接近直线，并且感情色彩少的可怜，他想直接把车过去，打算跟他们来个迎面相遇，载他们一程，如果二人遭遇意外，他只好做第一个上报的人。

果然他在小巷尽头碰见埋头奔跑的黄少天。王杰希朝他短促地鸣笛三次，黄少天手脚并用爬上副驾驶：“王大眼儿！快点开过去救我们社长，我一个人弄不动他，设备太沉了……”

王杰希没让他关门，黄少天堪堪坐好，他给了一脚油门就冲到前面去了。到街道尽头，看到坐在断墙掩体后面的喻文州，才知道黄少天把话说重了。

王杰希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从迷彩背心的胸前衣兜里抽出一支拿手电筒照他，只见眼前人安详坐着，浑身上下都没见血，摄像机放在一旁。

喻文州看他来了，颇感意外，他被流弹打到右胸，应该是断了一根肋骨，疼痛不已，除此之外并无大事。

王杰希和黄少天两个人走到近前，先把设备放上车，然后两个人合力把喻文州扶到副驾驶位置上，把座位降低。王杰希的手一直垫在他后腰，等确认把人放稳当了，又从后座拿出了一个冰库，里面有袋装冰，交给喻文州敷着。

他看黄少天急出了满脑门汗，关门时候说了一句：“后座有水，你喝点水。”

黄少天急着问喻文州情况：“社长你怎么样？有没有呼吸困难？咳血吗？”

喻文州说：“我没事，”又转向王杰希，道：“快开车吧，我自己拿着。”

王杰希简短地“嗯”了一声作答，从副驾驶位上面大长腿一跨，直接到驾驶座上，右手带上门。黄少天伸出一手在后座扶稳机器，刚刚扶稳，就听见油门巨大的轰鸣声。

王杰希说：“走了啊，扶好了。”

在路上喻文州因为伤势的原因低咳起来，黄少天手里捏着水瓶哗啦啦作响，不间断地跟喻文州说着话，试图让对方保持清醒。

快到了地方王杰希才发表了一下看法：“他是折了一根肋骨，又不是中弹了。”

黄少天不服道：“转移伤员注意力，你懂P啊。”

到了地方以后，王杰希没说话，跑到副驾把喻文州抄起来，因为伤员表示自己可以走，他就在旁边搭了把手，试着让喻文州自己挪了两步。

黄少天在背后叫他，王杰希就转过身把车钥匙扔给他：“把家伙都拿出来，锁车吧。”然后他倒是难得主动，搂着XH副社长喻文州的肩膀，疾步走进大楼侧门。

把伤员送上去不久王杰希又折返回来帮黄少天拿器械，没有电梯，跑到七楼又跑下来。

黄少天仍是放心不下，问他又一遍：“社长情况怎么样啊？”

王杰希实话实说：“你上去问问吧。”

黄少天下一句本来想说，欠你个人情儿啊，改天还！结果被王杰希这句大实话给生生噎回去了。王杰希王大记者提着重家伙们走在前面，黄少天跟在后面琢磨了一路，想，这个王杰希架子也真是大，当好人还不当到底。 

————————————

没有人谈人生的日子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