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杰希先翻了个身，喻文州的半只胳膊还压在他小腹上。他举了举远端的手臂，屏住了呼吸，看了一眼电子表上的时间——时针已经爬过了九。

他想推推喻文州——两个人今天计划去奥森公园散步，眼看着就要过点儿了，还要洗漱吃早饭。但是喻文州半倚靠着他睡得正熟，头发乱糟糟的，一时间王杰希还真不忍心打扰。

 

他只能用二指禅捏起喻文州的手臂，起身，然后把手臂塞回去，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的一刻，王杰希抬头对上了喻文州的眼睛。

 

王杰希有点无奈：“你醒来多久了？”

喻文州也坚持不下去，抱着被子笑，说：“一刻钟吧，有了。”

王杰希欺身上前，用被子把喻文州和喻文州的笑脸儿裹成一团，喻文州见他开这么孩子气的玩笑，在被子里也非常配合地挣扎起来。

 

 

王杰希和喻文州复合了大概有一个月，最开始王杰希挤在喻文州的一居室里面——条件是不好，半地下，夜里泛寒气是时常有的，地段倒还可以，北四环到北二环内，早起一路畅通。

同住是喻文州提出来的，两个人的复合比起分手前那段漫长的冰冻期来说，顺畅了不知多少，当天喻文州提出来，晚上王杰希就收拾好家当在医院门口等他了，王杰希的高中放暑假了，他天天像孩子家长在校门口接孩子一样在医院门口等喻文州下班。

小两口——对，现在应该可以这么称呼了——为了节能减排，开一辆车，放暑假以后变成了王杰希车接车送，兼任专属司机，正处级待遇。

 

住了两个礼拜以后，王杰希带喻文州又回了一次家，王妈妈三年不见她的“小鱼”，眼睛都冒光了，一个劲儿往王杰希身上瞅，并且撸胳膊挽袖子要亲自下厨，进厨房的时候情不自禁叨唠了一句：“哎哟老大，好能耐啊，把人又给哄回来了……”

几个人吃饭，喻文州做医生的，自然知道王杰希他爸的病需要什么补品怎样吃药，拿了很多对症的营养品过来，老爷子都有些受不住了。王杰希老妈也是会来事儿，光挑好的问，于是皆大欢喜，阖家欢乐。

 

 

复合之初，尴尬生涩也不是没有过，比方说喻文州半地下的家里，逼仄的一个角落，还放着两个人原来在海南的合照，而喻文州回两个人原来的住处，看王杰希这两居室收拾的一丁点自己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了。合照都扔了，书打包给黄少天拿走了，现在在喻文州家里面堆着，相册拿走了，花花草草也都换了头脸。

 

喻文州巡视一周，露出个顶遗憾的表情：“照片都没有啊？”

王杰希看他神色挺认真，抱着胳膊在书柜那边说：“改天再跟你照。”

喻文州又看了看书架，自己攒的旧杂志也都被报刊代替。

他刚想说话，被王杰希堵住：“那些给你打包了，可以搬回来。”

喻文州伸出手拨了拨书脊，想想说道：“那三大箱，可是挺沉的。”

王杰希又大男子主义起来：“大不了我跑三趟。”

喻文州看他这滴水不漏的架势，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笑着不再追究。

 

 

第二天他去上班，王杰希真的把喻文州的三大箱子书从半地下都搬到了他们的两居室，并且每一本都按喻文州走之前的摆设放好。

喻文州回家的时候，家里面一片漆黑，桌上点了两根蜡烛。

他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开关，一边摸一边叫王杰希出来。

王杰希就站在书柜旁边，看着他一个人摸索到开关，按开——客厅被恢复成原样，原木材质的桌子上满是丰盛菜肴，远处书柜红红绿绿，自己的大部头赫然在目。

喻文州看着，被熟悉的感觉所包围，过去的记忆都涌上来，和现实无缝对接，丝丝入扣。他知道王杰希并不擅长这种小手段，他不是个会在感情上讨巧的人，所以不太浪漫有情调。但是你给他十成，他一定以十成回报，不只是感情，还有相处的点滴，相互的关照。

 

他也从未期望复合以后他们的感情能回到三年前，也从未痴心妄想就抹去感情上的裂痕——因为它并不是以一个伤疤的方式存在，现在矛盾和解，心结打开，那分开的两年多，只是两个人各自曾走过的路，仅此而已。

而王杰希这一番举动的用意也仅仅是敞开怀抱迎接他，让他过得更舒服，更好。

 

喻文州看着，好久没说话，王杰希本来准备了几套开场白，顿时也尴尬了，只好大刀阔斧丢了一句：“没意见吧……没意见成，赶快吃吧，不吃都凉了。”

喻文州笑着说：“好，辛苦了。”

还真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真当是老夫老妻啊？王杰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拉过他手把喻文州按在主座上，思忖片刻，果断凑过去吻了吻他的侧脸，那意思是咱俩还激情的起来。

喻文州开始只是按着他的手，被动受了一吻以后，也装模作样地把他的手抬起来，吻了吻虎口。

 

王杰希的手很粗糙，常年与洗手池、板擦、粉笔和抹布亲密接触的手指上有硬邦邦的老茧和清楚的纹路，阔别两年多，喻文州多了个习惯，牵手的时候摩挲他掌心。

岁月以最不显眼的方式留下了刻痕，他看身边人的脸，脸还年轻，没有白发，眼神坚定不移，只不过手上多了三个老茧而已。

 

 

暑假到一半，王杰希那边是一放假就做好教案，区教研会议开的时间也早，剩下三周可以享受生活。而喻文州休了年假，整整两个礼拜，他一回家就订了机票。

 

本来这事他没主动提，晚上王杰希在书房用电脑，喻文州在打印机打了两张纸，又飞身过来取，王杰希才想到问他是不是要回家。

喻文州愣了一下说，是，机票都买好了，刚打印客票行程单。

王杰希问他，怎么不问我一块儿回去了？

喻文州把纸张对整齐，说，没跟那边打招呼。

但是他从头到尾对回家只字未提，也是不想因此再生事端，这王杰希当然看出来了。

所以倒是他这次主动提出来：“我跟你回家吧，这周末过去。”

喻文州说：“我想想。”

王杰希大手一挥：“别想了，我这就订票，你南航？班次多少？”

喻文州说：“你让我打个电话。”然后拿出手机走到客厅，往家里打电话报备。

王杰希在书房喊：“那我订了啊！” 先斩后奏，大不了被拒之门外陪他深情跪二老，反正王杰希是豁出去了。他是明眼人，以前走过的沟和弯路，不会走二回。

 

事情也是赶巧，喻文州和家里协调好，刚刚订好机票，就接到一封重要邮件，伴随着短信，是绵阳当地医院发过来的，请他回去看灾后重建情况。

喻文州看完邮件，去倒了杯茶，然后给王杰希也倒了一杯，照例试试温度，摆到他面前，说：“跟你商量件事。”

王杰希在批作业，这答案太猎奇，批得他心里面堵得慌，于是头也不抬一下：“说。”

喻文州把茶放在一旁，人挤进了他转椅和桌沿的一片空当里面，因为高度差，低垂着眼睛。

王杰希看他离自己这么近，于是放下笔揉揉眼睛，带着倦意，问：“怎么了？”

喻文州略懂穴位，就着这姿势给他按揉起太阳穴来，边按摩边说：“接到了绵阳那边的一个邀请，请我回去看看。”

王杰希抓住他正在转动的有力的手指：“走多久？”

喻文州说：“别紧张，两个礼拜而已。”

王杰希吹了吹头顶的乱发，掩饰说：“没紧张。”

喻文州看时机已到，于是追问一句：“那，工作不忙的话——跟我一起走吧？”

王杰希愣了一下：“？”

喻文州说：“跟我去重建后的灾区看看吧，看医院的情况，也看看孩子们，不是工作性质的。”

王杰希点点头，看着为了说服自己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喻文州，答应得很痛快：“好，我陪你去。茶快凉了，帮我拿过来呗。”说着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就差再拍拍屁股了。

喻文州跳起来去摸茶杯。

 

 

 

喻、王二人先飞了广州，见到喻文州的父母，二老精神颇佳，见到王杰希，不管心理怎么想，都客气礼貌地招呼。王杰希在喻文州家住了一晚上，从窗外探出头去，看到喻文州十八岁面对着的一片天空，这感觉异常奇妙。

 

三天之后，两个人乘南航由广州飞往绵阳，天空大晴，降落时看得到血红的太阳，云朵在天边烧成一片，舷窗下面的土地平凡地忙碌着，充满了千万新的故事。

 

王杰希在之后的几年里，都无比感激喻文州带他回灾区的决定。

他记得入川的第一个晚上，两个人住在三星级宾馆里面，房间还算干净。气温燥热，王杰希变戏法似的拿出把大蒲扇来，两人同床共枕，扇着凉风，悠悠入眠。

宾馆旁边是个武术学校，清晨五点的操练声要把天空划出个洞来，两个人腻了一会儿决定也爬起来看看，于是穿得单薄，拿好钥匙仓促出门——旁边经营小卖部那对夫妇的孩子正在店前面念书，读书声音很大，而他身后的房屋明显是修整过的。

王杰希和喻文州统一步调地走，这是在不能牵手的场合两个人的一种默契，步履一致，嘴上依旧谈笑风生，丝毫不用调整。

他们顺着小路走出老远，直到太阳升起来了，乌云迅速地闪退，远方一派光亮。

喻文州先停住脚步。

王杰希立刻也跟着他停下来，用目光询问，怎么了？

喻文州在那一瞬间呼吸都被摄住，之后吸了一口气才补回来，说：“太美了。”

喻文州一个人往前走，王杰希在后面看着，他当初接到突发消息辗转反侧，无法想象喻文州一人入川时的艰辛和身上的百倍压力；时至今日，他仍无法想象。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治愈的城市，许多新鲜的生命，和独自一人走过这些路的，他的爱人。

 

喻文州心情很好，回过头招呼王杰希。

王杰希给他打了个手势，说你先走。

于是他看着喻文州往前走，他走的那么坚定，甚至不是他向光明走去，而是光明向他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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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结了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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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证信息：喻or王四位的生日）